台灣「外省人」後解嚴時代的國家認同

Stephane Corcuff 高格孚◎法國La Rochelle大學中國暨台灣政治助理教授

危機、適應、多元化

在國外報刊的小角落,我們偶爾可以讀到,日本駐台代表處前,臺灣民眾對近來釣魚台事件的 立場做出了反應──燒毀日本國旗。同時,兩岸三地(中、港、台)也對此事件表達了措詞嚴厲的聲明。這種乍看之下的「共識」是否表示了台、中之間在政治立場 上的衝突與角力,在這一刻已一筆勾消?

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美軍炮轟之後,也曾引發一些台灣民眾的投蛋抗議,而見諸國外報刊一隅。這是否也意味在此情況下,台灣人的中國意識隨之復甦,進而展現對所謂「被西方人壓抑下的中國」表示支持?

也許吧!但是,我也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這些撰稿的外國記者,不見得實地去採訪這些示威者的想法,或根本沒有深入探究其本身省籍的問題。而他們真的是「台灣人」嗎?緊接著,我可能必須追問,什麼是「台灣人」?

平心而論,示威群眾心中的「中國民族主義」與「日本民族主義」和「美國民族主義」是無法 並論的。在群眾組成上,他們絕大部分是台灣人所謂的「外省人」。對這些「中國統一聯盟」與「勞工黨」的一小撮人來說,中國的壯大是其終生的宏願,也深以身 為中國人為榮。但是對台灣本土的居民卻也因此造成了越來越多的疑慮。觀念上的鴻溝,似乎也越來越深。

上述兩例,是我要申論「國家認同」的楔子。

近五十年來,台灣許多改革與爭議都與「國家認同」有極密切的關係。張維邦教授曾經以法文 寫了一封信給我。文中,他精要的解釋了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至今在台灣所發生的國家變遷現象:一個想像的國家(失去大陸統治權之國民黨的國家)→另一個 悄悄萌芽的國家(在台灣出生、成長下台灣人的國家)這兩股思潮在近五十年來彼此角力,相互影響。

戰後渡海遷台的外省人自然不可能與在台灣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對這塊土地有相同的情感。但是,外省人與台灣人的想法,卻一直都在彼此互動之下「相互影響」(interaction) 。我特意用「相互影響」這個詞,是因為這個概念對二十世紀的科學發展有很大的影響。

四大族群

目前,台灣學者將台灣的人口構成分成「四大族群」:原住民、鶴佬人(河洛人)、客家人與外省人。

基本上,名稱的「定名」是很有影響力的選擇,也是意味定名者對被稱呼者最直接的想法。這 四大族群的名稱,並非一直以來就是如此。國民黨政府以前使用的名稱(閩南人、山地同胞…)正逐漸被知識份子重新正名,這可能是因為受到美國「政治正名運 動」(political correctness)的影響。也是九○年代台灣知識份子跳脫制式框架,以較遠觀的角度,對過去的概念重新反省。

「外省人」這個名稱也同樣受到台灣建國運動變遷的影響,因此,在外省人遷台五十年後,這個「外省人」的稱號,也可能變得不再適用。

這份研究報告的目的是解釋: 1.「外省人」這個名詞源起與發展的政治意義。 2. 了解外省人的思想邏輯與國家認同的多元化情感。 3. 瞻望「外省人」這個族群與名稱。

在1989年時,外省人佔台灣人口13﹪,鶴佬人73.3﹪,客家人12﹪,原住民1.7﹪。再根據1990年的人口普查結果顯示:外省人口佔12.74﹪。

事實上,很難確定在台灣有多少外省人。因為,要介定誰是外省人不是那麼容易。此外,在1945-1955年間,自大陸及離島遷台的外省人數目,因為眾多的複雜原因,所以詳細數字我們難以知道。在我的博士論文的開端,我會針對這些問題,加以分析。

台灣的前總統李登輝先生執政期間(自1988年1月~2000年5月)發生了前人難以預料的一系列改革。台灣,這個歷史上被視為漢族邊緣文化的蕞爾小島,如今卻蛻變成一個萌芽的新興國度,讓「外省人」有很錐心刺骨的「認同危機」。

但是,外省人在台灣並非是沒有政治權力的族群。在李登輝執政十二年後,外省人的政治權力 開高走低,但在行政系統內仍然保有不容輕視的影響力。所以,他們的認同危機一直含有很濃厚的「政治糾葛」。其中最重要的例子:在危急的情況下,外省人會支 持一個越來越強調台灣認同的「中華民國」到什麼程度?

這個問題,深藏在許多人心中,但誰會說出來?外省人這個族群的國家忠誠是不是一個問號?這是外省人國家認同危機最重要的糾葛。

2000年,唐飛將軍不支持民進黨的台獨黨綱,但他還是接受了行政院長的任命,這位外省人睿智的選擇,能夠提供我們答案嗎?

為了尋求解答,我們不得不做一個非常仔細,中立而不激情的一篇研究。

我在臺灣的生活經驗

第一次赴台做專題研究是在1992年春天,1993年春天又去了一次,但直到1994年8月才有幸在台灣做長期的研究。翌年(1995年)我報名巴黎政治學院政治學博士班。

1994-1999年,我在台灣同時進行我的中文學習、工作與研究。(而對台灣來說,這段時期正是政治的轉捩點)雖然這種三頭馬車式的工作方式,給我很大的壓力,但在過程中,我卻逐步發現,這三項同時進行的工作對我從事的研究有「相輔相成」的助益。

我的工作,不見得和我進行的研究有關,但利用工作之便,使我有各式各樣的機會和形形色色的台灣人溝通、交流,進一步了解台灣認同的多元複雜情況。

因此,對我個人而言,這份研究報告的結論最重要的來源,是我在台灣五年實際生活經驗的點點滴滴累積而來的。

首先,我在法國在台協會從事基層政治分析員的工作。隨後轉至法國現代中國研究中心新成立的台北分部做研究員。合約期滿後,為了繼續我尚未完成的研究,留在台灣,我先後在不同的機構及學校教授法文。之後,我在法國在台協會從事新聞組組長的工作。

至此,我已收集了包羅萬象的豐富資料,我想,也該是我暫時歇腳,打道回國的時刻,以開始我博士論文整理為文的工作。

幾個月後,我重返台灣,再續未完成的研究與教書工作,同時專研我的中文。

在這五年間,台灣人的熱情好客讓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我認識了形形色色的人:學生、老師、教授、阿兵哥、職業軍人、退伍老兵,計程車司機、小吃攤老闆、博物館職工、記者、作家、藝術家,各政黨的擁護者、市府官員、外交人員、立委,及總統幕僚等等。

這五年間,我更在台灣許多不同的角落生活過,甚至包括了眷村。在眷村的居住經驗,豐富了 我的研究,也是我五年台灣經驗中,極為重要的收穫。這個與台灣民眾實際接觸與實地居留的在地經驗,讓我吸收到許多與官方說法不同的言論。而這也是我許多外 國朋友的共同想法,而且欣然有不同的言論可資比較,讓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了解台灣。而這種文化的自由,讓我們衷心覺得,過去為民主運動流血流汗的先驅 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雖然一到台灣,外國人可以很快,很容易的看到台灣社會的多元現象﹔但其背後,對國家認同 的複雜情感,卻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了解的,必須深入去研究。在我早年的研究中,經常發現在採訪一個對象時,他的結論與推論會改變或推翻我某些想法。而這些不 斷發生的現象,其實也正是一份好的研究不可或缺的要素。

長駐研究地的好處是,可以提供我大量的調查樣本,或深入觀察當地政治氣象的代表性小變 化。例如:新的政治口號,政治人物衍生紀念日的廢除…等。這類政治「象徵」的變化,若非身在台灣的研究員是無法做此類的記錄。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為 了研究台灣政治變化過程,這樣的記錄變得非常重要。

住在當地的好處是讓我可以逐步認識台灣認同的複雜性。義大利作家Antonio Gramsci 曾提過「歷史在人類心靈中留下的軌跡,是無法做完整的記錄的。」於是,我做了反向的反省性「思想考古」,以分析我在台灣五年的經歷。這是為何我在我的博士 論文第三章中會逐步介紹問卷調查的變數。我會把每一個變數詳盡介紹(包括問題的目的及問法的選擇),這樣的做法,是為了讓讀者明白我結論的源頭,和這個 「思想考古」的過程。

資料來源

1. 問卷調查表:
1997年發表的問卷調查表中有187個問題,共發出1千多份,最後根據回收的有效樣本中,總計得出4萬5千項回答資料。這份問 卷調查,我花了5年的時間做構思,撰寫,翻成中文,發問卷及統計的工作。而這份問卷調查的工作也是我研究工作中花費最多心力的部分。

2. 報紙:
對我而言,「報紙」是很重要的資料來源,台灣的傳播媒體,對我而言,滿自由的,也對「台灣認同」這個議題感興趣。可惜仍有部分媒 體在兩岸關係與台灣認同這兩大議題方面仍無法脫離「主流」(正統)的概念。以致被困於所謂「主流」的氛圍中,發不出(非主流)不同的聲音。

值得一提的是,在台灣全國性或少數地方性的報紙上,會開放一小塊民意論壇供各地讀者發表意見,算是一扇傾聽不同意見的窗口。而令人惋惜的是,新的觀念或思想,卻常只是出現於副刊的文學專欄或地方性報紙。

3. 學術性刊物:
在我的博士論文的第一章我會介紹。只是關於外省族群的學術性作品極少,算是美中不足之處。

4. 其他:
在我的博士論文中,我會常常提到許多非學術性的資料,如:政治集會的傳單,博物館展覽活動的目錄與節目單,政府機關印行的海報, 眷村內流傳的小報(退除役官兵委員會印行),「台北新家」的菜單…等,還有其他在因緣巧合的狀況下,尋得的好資料。這些非學術性的繁雜資料正好補充學術性 資料不足之憾,以將外省人國家認同的問題,用來分析「全面性的社會現象」。

我的博士論文各章節思想的連貫

在我的博士論文第一章中我描述到「外省人」的名詞來源,與其所引申出的其他「意識型態」,這個形容族群的名詞是一個新的詞,在臺灣只有五十年左右的歷史,但也到了該步入末日的時刻。

為了深入了解這份研究的重要問題,所以我們必須從「族群認同」開始探討。

在第二章中,我將會分析在台灣社會中最近十年來「政治象徵」的鉅變,特別是與認同有關的社會化工具的改變,因為外省人受到數十年的政治性環境洗禮,所以今日我們必須從細微處探討才能釐清輪廓。以下,我將列舉六個例子:

1. 三民主義思想的淡出與修憲:這兩個問題與政題象徵基礎的演變有關。

2. 政治紀念活動的形式化與歷史教科書的改變:這兩個研究主題與國家紀念性的象徵有關。

3. 蔣介石紀念活動的式微與當時總統李登輝先生的國家認同感的浮上檯面:過去與現代領導人的比較。

這六個問題,對外省人國家認同危機有十分重要的影響。

從第三章開始,我們會深入報告問卷調查表,我打算討論如何選擇我的研究主題,並說明這份問卷調查表構思與發表的各個階段。

本章最重要的目的是讓讀者有辦法來檢視我的研究作法與結論的來源(在我研究報告的法文版中,我特別解釋了問卷中每個問題詞彙選擇的真正義涵,以便法文讀者明瞭問題的目的)。

第四、五、六章中,我綜合了問卷調查表回收後所得的結論。我的結論是,並沒有一個「外省人的共同體」,也沒有一個「國家認同」,「中華文化歸屬」,「台灣認同」與「兩岸關係的未來」的共識。

我將我的研究對象,分成六個不同的「組群」。不過,統獨問題並不是唯一的「分類變數」, 當然也有很重要的世代問題。我觀察過李前總統執政後期外省人不可否定的台灣化現象。這是我很感興趣的議題,也花了最多心思想以可靠性的方式衡量這個現象, 進一步了解其政治含義。而且,我個人以為,「外省人」這個名詞,已不能再使用於今日的這個族群身上,如何稱呼他們?我會在稍後提出我的一些淺見。

最後幾個想法

我研究的時間範圍:1988-1997年,從李登輝執政到我的問卷調查發表(1997 年)正好是國家認同思潮風起雲湧的一年,也是李登輝執政後期國內政壇最最緊張的一年,其實,這個外省人認同危機的最熾點,也正是台灣化現象羽化的發展時 刻,為了了解今日外省人的想法,當時的現象是非研究不可的。

我做的研究是分析外省人的「政治生態學」(une ecologie politique des Waishengren),我取這個新詞彙的原因,是為了找一個可以代表跨越性研究認同的新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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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期

認同的歧路與族群沙文主義的復辟

反駁泛藍陣營的「正港台灣人論」 楊長鎮◎客家運動工作者 去年六月間,一封電子郵件在客家社團和文史工作者之間流傳,內容是東森新聞電子報報導國民黨蔡正元的談話,大意是,因為李登輝和陳水扁都是具有客家血統的「墺客」,所以他們都不是「正港台灣人」,而連戰因為具有正宗閩南人血統,所以才是「正港台灣人」。由於這則消息並未見報,經過一番討論,我們幾位當年(1988年)發起「還我客語運動」的老戰友決定不予理會,以免激化台灣的族群關係。去年八月四日的自由時報報導,蔡正元重申同樣的論調,並表示將在以後選戰策略中適時凸顯連戰「正港台灣人」的地位。顯然,蔡正元的族群論述已經不只是個人意見,而是國民黨正式的、可以三復斯言的選戰策略。扁連辯論中,阿扁針對這個重大的族群歧視問題要求連戰說明,可惜連戰對其發言人的說法未有任何澄清,在政治責任上我們不能不認為這等同於是默許。也因此,我認為客家人不能再沉默了! 戰後台灣由於二二八事件,和國民黨殖民統治所推動的中原正統主義的壓制,台灣社會在日據時期素樸的台灣漢人認同意識基礎上逐步成熟了「台灣人」意識。客籍台灣文學大家吳濁流、鍾肇政、李喬等在其大河小說中,刻畫了具有「抵抗的民族主義」意義的台灣人形象,這些成就放在整體台灣文學中都是突出而具開創性的。從客籍台灣文學大家為台灣人意識建構原型的事實中可以看到,台灣本土各族群在日據與戰後被殖民的共同歷史經驗中,是同步互動、合作地產生了與「日本人」、「中國人」認同相對的「台灣人」認同。也就是說,「在台灣的人」是不是「正港台灣人」,從來就和血統無關,更和單一種族的概念無關,「台灣人」意識是建基於反抗意識及共同歷史經驗之上的主體重建意識。簡言之,「台灣人」是「在台灣的人」不分族群共同反殖民歷史的產物。 在台灣人反抗外來統治的認同重建史上,並不是沒走過像這次國民黨一樣的認同歧路或族群沙文主義現象。二二八事件之後,受害的台灣人從祖國夢之中驚醒,基於反彈情緒對中國大陸來台人群謔稱為「阿山」。把女兒嫁給「阿山」曾經被部分台灣人認為是趨炎附勢的「背祖」行為。而像連戰這種基於中國背景而取得權勢地位的台灣人,則被譏為「半山」。很不幸地,被國民黨統治集團信任的所謂「半山」,曾經被視為台灣人中的出賣者或外來統治者的買辦。所以,我們必須謙卑地反省承認,在大中國殖民統治對立面初期產生的台灣人認同,也曾經混合著另一種反彈性的族群沙文主義、血統主義和排斥主義的精神暴力。 近十餘年來,台灣的主流族群論述已經從單純的反抗意識,走向更為開放多元的重建意識。許世楷教授〈台灣共和國憲法草案〉中「台灣四大族群」的提出,雖然被批評有簡化族群現象之嫌,但從論述提出的歷史脈絡和預設的對話對象來看,這個論述卻是台灣人意識從一元主義走向多元主義的分水嶺,也標誌著台灣人的反抗意識已深層化到對中華民族│帝國主義一元論述本質的反省與批判。感謝上帝,這種多元建構的台灣人認同,隨著近年民主選舉帶來的族群對立緊張和論辯對話過程,幾乎已成為人民普遍接受的新主流價值。台灣頭尾、大街小巷,「不分族群,只要認同台灣的都是台灣人」的說法已是不分老幼朗朗皆能上口。台灣社會從一元論抵抗一元論、血統論抵抗血統論、正統論抵抗正統論的迍邅歷程中,艱困地發展出健康開放的新台灣人意識,放在全球反殖民和民主化的歷史大背景中來看,是多麼令人動容而偉大的人文景觀! 泛藍陣營對歷史的無知,他們粗暴的「正港台灣人論」,不但將台灣客家人排除於他們的「台灣人」定義之外,更企圖要把台灣從多元文化主義的新主流價值,倒轉向國民黨威權統治時代的一元主義舊價值,台灣人民不能不謹慎戒懼於這種復辟主義!泛藍陣營也許不習慣向本土反對運動產生的新主流價值靠攏,也許他們選擇性地遺忘了當年李登輝高舉馬英九之手高呼「新台灣人萬歲」的畫面,但泛藍陣營請小心,你們意圖打擊具有詔安客家血統的李登輝、陳水扁的同時,正宣告了與全體客家台灣人和採取多元文化主義立場的所有台灣人為敵! *本文原載於《自由時報》,2004年2月25日的「自由廣場」版。
第 34 期

本土化應建立在多元文化的價值反思之上

彭鑫◎客家運動者 陳茂雄先生在自由時報的專欄是我不願錯過的精神食糧之一,但陳先生於9月28日發表的文章卻讓我必須嚴正的指出,他在族群關係課題的反思深度和歷史認知程度都是嚴重不足的。 陳先生主要立論是批判客家人與外來統治者結合,這樣的批判大抵符合某些福佬族群菁英份子長期以來的主流觀點,就像過去關於客家「義民」信仰的福佬解讀一樣,雖然這種觀點過去多半留在心理不願提起。這種長期積非成是的成見完全欠缺歷史事實基礎,否則何以解釋台灣人抗日行動中客家與福佬幾可平分秋色的英勇表現!而台灣戰後包括社會運動在內的廣義反對運動中,我們也將難以解釋何以客家人的表現遠超出其占台灣人口比例;至於「義民」歷史,稍有做點歷史功課的人應該知道,義民的成分跨越漳、泉、粵和平埔,而引發義民反抗的林爽文其實是福建客籍的平和人。 台灣客家人從不認為自己不是台灣人,也從不認為自己的母語不是台灣話。如眾所週知,客籍作家吳濁流、鐘理和、鐘肇政、李喬等人的作品,在各族群關於台灣人意識具有文化自覺意義建構的工作中,佔有無可質疑的重要地位。也就是說,台灣人認同和台灣本土主流文化是閩客共同成長的歷史所創造的。也因此,我認為陳教授這篇反射動作式的文章,除了欠缺歷史常識和造成親痛仇快、激化族群關係以外,很難讓人理解還有什麼積極意義。 關於國家考試出現閩南語考題,客籍知識份子如徐正光、李永熾、李喬、曾貴海、吳錦發等人,這幾天在各媒體出現的言論,都有超出單一族群立場和反射動作層次的反省深度。基本上,他們都從台灣本土化、去殖民文化運動的多元化觀點,將這次的爭議或爭論方向導向更根本的課題:台灣本土語言共同受難的歷史問題;從而將這次事件界定為一次族群關係的成長與學習場域。這些客籍的公共知識份子 (public intellectual),對這次國家考試的命題方式保留了理解和體諒的空間,其動機正是基於對台灣人民共同命運的終極關懷。如果這樣的胸襟得不到多數族群的回應,無法讓族群關係有更多共同的反思與成長,豈能不說是對歷史契機的無感、無知與浪費? 泛藍政客將這次國家考試議題導向閩客衝突,除了趁勢將扁政府的客家政策成績一筆抹煞,更企圖藉此進一步強化和擴大殖民政權的反本土政治價值,因此,這是一次具有高度戰略性的政治作戰,而任何一個族群知識份子如果急著在情緒上頭發表欠缺思考反省深度的言論,就可能助長了泛藍的策略效應,中了對台灣本土族群認同的分化離間之計。 台灣過去的族群關係歷史上,基本上是多數者壓迫少數者,強勢者欺壓弱勢者。在台灣人民共同努力下,少數強勢的統治歷史已逐漸淡出 (fade out)。而今,少數族群所憂慮的是,是否會有新的單一族群文化霸權淡入 (fade in)?如果台灣本土化的進程不能以深刻的多元化價值為基礎,只會使少數族群懷疑為何要投入本土化的歷史工程! 此次國家考試牽涉族群應考者權益問題本身並不那麼重要,其中有以閩南語發音及符應客家傳統文化的考題,如補破網、食茶;所以問題重點在於這次事件已經被泛藍成功塑造成為一種族群政治的象徵。因此,作為社會輿論主體的各族群知識份子,就應有更高度的自我批判和反思,而不是隨口水戰起舞,憑白坐實「福佬沙文主義」的指控。如果台灣各相對強勢和優勢的族群,在族群關係課題上對較自己弱勢或少數的族群(例如原住民族),不能有更高度的同理心,並對多元文化主義有更深刻的體會和認識,而導致台灣的本土化成為新族群文化霸權的爭奪戰,那麼我們就不得不憂心,台灣人去殖民的文化主體重建工作將成為另一場苦難的開始!當然,另一方面,客籍同胞也應回頭看看歷史,那個蹂躪踐踏客家語言的歷史主角究竟是哪個政權!
第 34 期

客家人的台灣認同危機

邱垂亮◎中華民國總統府顧問 台灣之子、也是客家之子的阿扁總統,日前在新竹義民廟「總統神豬」風波中宣佈,客家傳統一百多年歷史使用神豬祭拜,並非任何團體所能污辱。他並指出,對阿扁個人可以有意見,但絕不能侮辱「我們客家文化」,把客家文化污名化。阿扁的神豬不僅得罪很多「政治正確」的社團,還落泛藍陣營口實,被批得一無是處。但無疑的,阿扁這次力挺客家文化頗獲客家族群認同、喝采。不過,明年總統大選,有沒有客家票,我還是持質疑態度。 作為台灣苗栗客家人,我和作家李喬一樣,大力支持、推動台灣自由民主化,因此積極參與、支持黨外運動和民進黨對抗國民黨的政治活動。2000年的總統選舉,阿扁選勝,政黨輪替,民進黨執政,是我們畢生最難忘、最感驕傲的歷史大事。但桃竹苗客家票的大量流入統派泛藍陣營,客家人對本土派台灣主體認同的阿扁和泛綠陣營的消極、抗拒態度,讓我們耿耿於懷,深深不解。 2004年大選迫近,雖然阿扁非常努力實現諾言,成立客家電視台,在苗栗、新竹建立客家學院,鼓勵發揚客家文化,但我們的感覺是,桃竹苗客家人依然無動於衷,阿扁的選票仍看不到。客家人的保守、硬頸、講忠義、心懷中原的文化心態,是一原因;和外省的「新台灣人」一樣,在台灣屬少數族群,有作客心理,對河洛人多數的恐懼、敵意(過去曾被欺負),因而願與「新台灣人」策略聯盟,對付多數河洛人,是另一因素。 民進黨成立,很多客家人認為它是河洛人政黨,因為在其活動中常用河洛話,很多客家人,尤其是苗栗客家人,聽得莫宰羊,感到被漠視、歧視,無法認同、融入。當然這不完全公平,民進黨建黨元老有許信良、張德銘、邱連輝,後有葉菊蘭、范振宗、林光華等加入,更有客家大老鍾肇政、李喬等力挺;但明顯的,民進黨成立十七年來,絕大多數客家人一直不認同、不支持、不參與。 許信良脫離民進黨,權力鬥爭是原因一。大肆主張、推動「大膽西進」政策,彰顯的大中國情結,與民進黨「台獨綱領」背道而馳,為原因二。許信良、范振宗、吳伯雄(那位選省長選到只剩阿里山也要選的客家大老)等對台灣主體、台獨主張不認同的統派情結,在桃竹苗的客家族群中是主流思維和心向。此現實,很多台灣客家人不願面對、認知、承認,乃屬隱性心理因素,但實質存在並深切影響政治、社會行為,則毋庸置疑。 這就是台灣客家人的分裂、分散、不團結、無法融入台灣主體、認同台灣獨立、不支持阿扁和阿輝伯(雖然都是客家人)的泛綠陣營,而成為連宋泛藍鐵票族群的主要原因。客家人不破此大中國的中原夢幻,放棄客家人到處逃難的歷史過客心態,不認同台灣國家主權獨立,不認清專制中國絕非台灣前途所在,及中國武力威脅嚴峻存在,而和佔台灣人口百分之七十的河洛人融合團結起來,建構生命共同體,立足生根台灣,為自由民主台灣打拚、賣命,將永遠是被排除在主流社會的客人,不是台灣民主政治真正當家作主的主人,那一定是台灣客家人的宿命悲劇。我以身為客家人為榮,所以我嚴厲批判台灣的客家人。 *本文原載於《自由時報》,2003年8月20日的「自由廣場」。
第 23 期

承認原住民的族語 跨出一大步

布興.大立◎玉山神學院院長 正當台、日的民眾駁斥日本外相田中真紀子聲稱:「台灣與中國同為一民族,因此將會與香港的結局一樣。」約二、三千位的台灣原住民族於去年十二月二十九、三十日,分別在全國的東、南、西、北、中等考區,參加國家所舉辦的「第一屆原住民族語能力認證『筆試及口試』考試」。田中真紀子的「結局一樣」論調,與族語能力認證考試,雖然巧合性地湊合在一起,但是國家承認原住民族的族語,而空前地將之納入社會民族教育考試機制,不但很成功地駁斥田中真紀子的謬論,也很高興地看到國家終於開始正視與面對原住民族存在的事實了。 過去,由於移民性民族在歷史上的錯綜複雜,加上舊政府原住民政策的失當,以「推行國語化運動」為名,進行消滅原住民族的語言,傷害了原住民族的自尊心,使原住民在台灣民族中成為自棄又自卑的民族,是社會的邊緣人。今天,拜政黨輪替的民主政治生態之賜,原住民族的尊嚴、身分、地位亦正提升中。掌管全國原住民族土地經濟、教育文化、社會福利等等事務的行政院原住民委員會,不但在政策執行上要以原住民族的自主性、利益為優先,而且在心態上也要有政黨輪替的改變,也就是說,原民會當局不要成為像過去那種專為某個政黨服務的機器,要成原住民同胞的公僕才對,不是嗎? 行政院原住民委員會推動的原住民族語能力認證考試,從推動到籌備,乃至於今天實施認證考試,在短短的一年裡,要把十個族群二十多種不同的語系分類、劃分,其工程之浩大,不可言喻。然而,由於首次實施認證考試,難免有些欠妥之處,諸如在認證人員的遴選及其本身的語言能力上,遭人質疑;在試卷上的字誤與詞句顛倒百出;以及地方鄉鎮公所的配合與推廣不力,使大多數的原住民不知情,影響了主事者預期的效果。但在喚醒重視原住民族母語情份上,我們對原民會在運用公權力,以搶救族語之政策執行的效率,給予高度的肯定。 語言是一個民族生命的命脈,也是創造文化的基礎。雖然語言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媒介,但是基本上它是作為該民族身分的最後一道堡壘。如果一個民族失去了他的語言,他就喪失了作為該民族身分的象徵符號,同樣的,人一旦沒有了民族身分的象徵符號,他就很容易被其他的民族所同化。今天之所以還有十族的原住民族,是因為他們還擁有自己的語言。我們可以說,原住民族的母語是其身分的命脈,保障母語是捍衛自己族群的生命。原住民族的母語,也是創造原住民族文化的基礎。語言是文化的結晶,沒有語言的文化,是沒有生命的文化。 因此,母語是促使文化擁有其生命,以再造文化的內涵,這就是為什麼美國學者保羅.田立克主張:「語言是創造文化的基礎」。 原住民族語能力認證考試,基本上是新政府團隊承認原住民族原來是台灣這塊土地真正的主人,貫徹陳水扁總統與原住民族建立夥伴關係之政策的第一步,也是讓原住民邁向自治又自主的願景,跨出了一大步。尤其是,當國家如此一改過去不敢承認台灣原住民族的政策,積極而有效地推動承認原住民的族語,乃厚植台灣建立一個新而獨立國家最雄厚的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