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集體記憶到族群和解

施正鋒
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暨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
由於國共之間的一笑泯恩仇,南非黑人主教屠圖的名言「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如雷灌頂,讓我們相信和平的建構似乎是近在眼前。然而,在國內的機場流血事件中,政治人物「血債血還」的警語,我們看到的卻是彷彿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台灣內部的政治衝突,表面上是朝野政黨因為總統大選所帶來的恩怨與對立,進而投射在大家對於國家定位南轅北轍的看法,然而,真正治絲而棼是社會結構中的族群分歧。弔詭的是,藍綠陣營對於國家病痾的診斷竟然相同,也就是強調百姓在國家認同上面的歧見,卻對族群之間的齟齬諱醫忌疾,特別是本省與外省這個面向的張力。如果我們不願嘗試著去了解族群認同與國家認同之間糾纏不清的恩怨情仇,任何企圖消除差異的措施都是枉然的。

儘管在日常生活裡頭,省籍的標籤並不明顯構成教育、就業、或是升遷的障礙,甚至於,通婚的例子也越來越多,不過,彼此之間的關係卻仍然談不上和諧,一旦面臨重大國家議題,立即又立場壁壘分明、甚至於是衝突一觸即發。其實,雙方除了是為政治權力、經濟資源、以及社會地位的分配而焦慮,更是為了認同的定義在作防衛性的競爭,尤其是對於歷史記憶、或是失憶的角力。

對於外省族群來說,若非日本入侵中國,就不會有中共的俟機坐大,更不會有國破家亡的集體經驗。因此,如果我們如果從國家戰略的角度著眼,決定要透過美日安保來捍衛台灣的安全,政府就有出面撫慰外省人的心靈創傷;同樣地,本省人儘管對於日本人沒有強烈的恨意,如果願意把外省人當作同胞,也許\會有更體貼而細膩的作為。

相對地,對於本省族群來說,滿清政府在甲午戰敗後割讓台灣給日本作殖民地,這種被生父母活生生賣掉的無奈記憶,恐怕是不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有所消逝的。然而,如果外省菁英如果動輒以「日本皇民」視之,好像台灣人在那半個世紀是心甘情願的當二等公民,情何以堪?其實,台灣人對於祖國的幻滅,並非日本人的皇民化政策奏效,而是國民黨統治讓本地人開始有「為何同胞比異族更壞」的困惑。如果外省族群都可以接受與逼其妻離子散的中共握手言歡,何不試著去進入本省人的內心深處?

如果說和解的前提是真相的話,那麼,寬恕的前提就是加害者必須向被害著要求諒解。問題是,在族群的歷史糾結當中,癥結往往在只看到一付無辜狀的旁觀者,卻找不到加害者,甚至於,彼此都認為自己才是被害著;此時,形式上的和約當然不會給受害者帶來療傷止痛的效果,而加害者的罪惡感也無法真正獲得救贖。

時間或許\可以化解一且,不過,在相互猜忌的情況下,時間也可能是腐蝕人心的穿腸毒藥。如果大家真的有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意願,除了要先努力接受對方的記憶以外,或許\應該開始認真考慮,是否我們已經成熟到可以聆聽對方的疏離、不滿、以及憤怒?

本文原載《中國時報》2005/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