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屆立委選舉

施正鋒
淡江大學公共行政學系暨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

選舉過程的觀察
在這次立委選戰中,陳水扁很認真在輔選,但對於泛綠版圖要如何擴張,大戰略並不清楚。他過去走新中間路線,不過,從總統大選後到立委選戰,整體戰略並不明確,只是戰術很多而已,例如收編中間地帶的無黨籍或藍營人士,但對於整個版圖上如何裂解泛藍,其實出現矛盾,例如在國會減半的修憲過程中,民進黨是與國民黨聯合夾殺親民黨與台聯。在這種情況下,陳水扁要如何結合、統整泛綠的力量?我們相信,陳水扁應該是想要與李登輝共同擴展票源的,但是如何做,看起來是比泛藍分裂還來得困難。
民進黨黨內派系的生態仍是一大問題,陳水扁當然是想要處理派系的部分,但我們從立委提名或是地方百里侯的輔選作為來看,中央與地方還是有落差的。民進黨的派系問題,不像國民黨是與地方派系共生,而是黨內從中央延展到地方的派系,且牽涉到未來黨內總統候選人提名問題,所以民進黨很多地方輔選是派系主導,也就是縣市長會比較照顧同派系的候選人,這代表內部整合有問題。
在泛藍部分,我認為宋楚瑜還會再出來選總統,至於國民黨部分,王金平與馬英九是用「馬王配」還是「王馬配」,還需要再觀察;未來泛綠方面,陳水扁要看李登輝有沒有辦法再幫民進黨擴張票源,以及有志選總統的人有沒有辦法結盟,不過我看目前各黨都還是以保全自己的實力為最重要考量。
這次立委選舉,將是我國最後一次的複數選區制,也是最後一次「考」政黨提名技術與選民的配票抉擇。未來單一選區兩票制,將會降低政黨提名技術問題,選民也不必再為是否配票、如何配票而頭大。
從選舉結果來看,也出現新舊民意的衝突。不過,陳總統才經歷一次超艱難的總統大選,相信誰都不願意交出政權。因此,未來憲政體制應有所調整,國會議員選舉應改為兩年或四年一選,並與總統選舉同步,如此才不會有新舊民意衝突問題。
就政黨版圖言,並不會因此次選舉而有太大的改變,除非中國強力打壓台灣。未來地方服務,仍是很較重要的一環。由於未來馬上會面臨縣市長選舉與總統選舉的提名之爭,可以預期,特別是執政的綠營,未來可能不太有興趣將心力擺\在外交問題。
泛藍過半,可以預期未來公投法的修正將很困難,但陳總統於選舉中所提的一些政策,若未涉及修憲,可能仍會堅持推動。例如國營事業正名、與對岸簽訂和平條約、乃至成立和平委員會等。依目前態勢,綠營較可能會考慮與無盟、無黨籍立委合縱連橫。

陳水扁總統辭民進黨主席職
在各大派系圍剿之下,陳水扁總統辭去民進黨主席一職,並由該黨立法院黨團召集人柯建銘暫時代主席,直到由黨員直接選出新主席為止。結束黨政同步的陳水扁體制以後,民進黨將回歸派系戰國春秋的時代,真正的接班人戰爭正式開打。
坦承而言,雖然民進黨未能一舉將阿扁在總統選舉所開創的票源,順利轉換為國會的最小獲勝聯盟,不過,藍綠兩大陣營的板塊並未有多大的變動。此回選舉,國民黨一方面以地方派系擋住了泛綠渡過楚河漢界,一方面又以責任區配票壓制親民黨的侵蝕;而阿扁帶領四大天王御駕親征,其他人多只圖搶食固有的基本票,卻要阿扁下詔罪己,委實令人納悶。
如果說阿扁要負責的話,就是在他發揮一向擅長的空氣戰之際,既未能決定攻佔城池的大戰略下,也就是如何運用前總統李登輝在地方上的影響力,想辦法羈縻在中央被邊緣化的國民黨本土人士,同時又在戰術上驟然強力擠壓台聯黨的生存空間,加上支持者只能好心自行救弱配票,無法進行高難度的宏觀調配,就怪複數選區制的荒謬性。
長期以來,對於阿扁來說,派系共治的民進黨頂多是方便出選總統的標籤,卻絕對不能變成提名的絆腳石。在連任總統以後,民進黨對於他已無多大邊際價值,特別是阿扁自己有一套選舉造勢的模式,因此,黨中央還有多少競選機器的功\能都令人高度懷疑,更不用說是中常會原本的決策機制,遲早會淪為棄之可惜的雞肋,食之無味的阿扁當然要藉此機會金蟬脫殼。對於有志更上一層樓的人來說,此刻的當中央彷彿是安插卸任閣揆的處所,眾人當然要退避三舍。
民進黨如果要打好未來的總統大選,就不能規避接班人如何產生的課題。在這樣的思考之下,黨主席仍有相當的發揮空間,也就是如何建立令人信服的總統初選制度,讓有知識、膽識、以及願景的人能出來領導群倫,而非只是靠著派系的合縱連橫、或是人頭黨員的挹住。因此,民進黨或可考慮請出一個德高望重、卻又無意競選總統候選人者接任黨主席,譬如前主席林義雄。同樣地,閣揆的人選也可以作類似的思考,讓他/她專心擔任總統的幕僚長,以免不時瞻前顧後、老是心有旁騖。
未來的民進黨組織,或可朝更專業化調整,特別是相關的選舉公關工作,譬如科學的民調、活潑的文宣,讓年輕人有機會擺\脫派系的約制。更重要的是,它必須是作政黨政治獻金的中心,以降低從政同志被金錢遊說的機會結構。至於內造化就免了,既然在總統直選後,一切都以總統為中心,黨團應該是全力配合總統的政策意志力,除非是變成在野黨,否則,那有主導政黨運作的意義?
至於派系,一直嚷嚷著要分享權力,究竟是人事的分配、還是決策權,應該對外說清楚,畢竟,選民投票是支持政黨的政綱、以及候選人的競選承諾,未必要概括承受派系的分贓負擔。一旦入了政府部門,應該是一切為國為民,而非只圖派系的滋養、壯大。
話又說回來,阿扁自己是否能堅持自己的立場、決策團隊是否為強棒、是否願意站在閣揆的前面來直接面對國會?

權力分享與聯合政府
這次立委選舉,民進黨期待的是透過配票,把總統大選所獲得的票轉換成地方勢力的版圖擴張,相對地,國民黨則視之為總統選舉的二次投票。由於主觀意願不同,選後的反應也大相逕庭。
經歷四年的朝小野大困境,民進黨一直無法順利兌現政見,不過,既然執政黨有行政資源上的優勢,倒也還可以視議題作合縱連橫,不至於達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既然閣揆的任命在制度上不須國會同意,就沒有必要重蹈全民內閣楚材晉用的覆轍。
國民黨念念不忘四年前敗選後的組閣,堅持台灣目前的憲法增修條文體制近似於法國第五共和國的「自動換軌」,也就是說,當總統所屬的政黨掌控國會優勢之際,就採取總統制,當在野黨支配國會的時候,就變成內閣制,由在野黨來出任閣揆。問題是,除非國會最大黨民進黨放棄組閣權,豈有任憑國民黨叫牌的餘地?坦承而言,我們如果真的心儀法國的憲政體制,不應該做選擇性的認知。對其行政優越的傾向視而不見。
退一步來看,即使是在內閣制之下,政黨之間要籌組聯合內閣,必須尋求政治立場相近的盟友,因此,國民黨真的要以「黨進黨出」的方式加入聯合政府,也要提供令百姓信服的道理,否則,既未預先在選前告知支持者,又未在選後從事政策磋商,所謂的「權力分享」也就難免落分贓的口實。
第三種可能是民進黨同意與國民黨共組聯合政府。拋開權謀式的分別打壓親民黨、以及台聯黨的思考不談,由於是同床異夢,內閣隨時可能因為政策看法相左而解體,政局絕對不會比目前更加穩定。此外,由於兩黨在國會的席次加起來遠超過半數,將會缺乏有效的在野黨來監督行政,當然不是民主政治的常態。
除非是在國家面對重大危機之際,譬如戰爭,全民企盼政黨捐棄己見的戰爭內閣,才有組成超額聯合內閣的意義。在施明德擔任民進黨主席之際,他至少喊出以「大聯合政府」來化解族群齟齬,現在,國民黨連掩飾的動作都省下來了。
有關未來憲政體系的走向,雖然政治人物對於有利長治久安的制度建構沒有共識,然而,卻不約而同有類似的短期盤算,也就是在野的時候會主張內閣制、或是諸如法國的雙首長制,表面上是避免總統制的贏者全拿,其實是在覬覦人事上的分配罷了。
在內閣制之下,只要執政黨、或是執政聯盟在國會取得過半席次,並沒有向在野黨讓步的必要,特別是政黨立場的堅持;我們也看到不少第三世界國家採取內閣制,未必就有利於民主的發展、或是族群衝突的化解。
其實,朝小野大幾乎是美國政治的常態,也就是讓在野黨以國會來制衡總統。在未修憲之前,我們未嘗不可將行政院長虛級化,讓總統以權責相當的方式來主導國家大政的走向。

政黨發展與政黨體系變遷

所謂的政治板塊變動,在政治學上稱為「政黨體系變遷」。一般而言,經過制度化的政黨體系,將有助於民主的鞏固;如果我們由政治競爭的規則、選民的政黨認同、選舉的正當性、以及政黨組織四個層面來看,台灣當前的政黨體系仍然是高度流動。具體而言,在面對一個四分五裂的泛藍陣營之際,民進黨最大的任務是如何建立一個根植社會、反映本土的政治局勢。
就一個政黨而言,如何透過本身的不斷轉型、改造,才有可能面對來自環境的挑戰。就政黨體系變遷的架構來看(圖),除了政黨可以主動掌控的內生因素(也就是政黨發展)以外,還必須想辦法去調適、甚至於控制外生因素,包括制度變遷、其他行為者、以及社會結構;當然,還要對於其他不可預期的殘餘因素進行未雨綢繆式的思考,包括天災、軍隊、中國、以及美國。
政治制度意味著代表產生的方式,可以說是限制、也是契機。在總統直選以後,所有的政治運作聚焦於總統,包括選舉的動員方式、或是以黨領政的走向;三年後立委改採單一選區兩票制,應該會加速走偏鋒走的淘汰;至於憲政體制的安排,不太可能會偏向與民選總統互斥的內閣制。大體而言,選民的興趣隨著制度的逐漸建構而在提高,應該可以進一步作從事超越口號的實質內容、或是框架的討論。
社會結構可以視為政黨動員選民的場域、或是競爭選票的軸線;就一個大小通吃(catch-all)的專業選舉黨(electoral-professional party)而言,不可能將自己侷限在傳統的死忠支持者、或是單一面向。族群差異、民族認同、以及國家定位議題原本相互強化,也是台灣社會最基本的分歧;不過,一旦社會對於這些有起碼的共識、以及泛藍泡沫化化以後,勢必要尋求嶄新的動員基礎,不管是目前被邊陲化的階級分配、或是新選民的關照。
經過四年來的模合努力,官僚體系的循化已經進入漸入佳境的階段,而泛藍在媒體的壟斷也已經被打破,只剩下與企業的定位有待釐清。至於社運界,雖然與政黨之間的共生關係不再,不過,仍然看不出會有政黨化的發展。地方派系一向倚賴執政黨奧援,既不願意捲入泛藍的兄弟鬩牆之爭,短期內至少會維持中立的觀望姿態。
如果總統選制繼續採取相對多數,政黨體系有就可能收斂為二;如果更異為相對多數,就有可能維持現在兩大陣營對峙的態勢。不過,既然將來的立委選舉提高政黨比例代表的部份,恐怕會抵銷單一選區、以及總統直選的政黨數目收斂走向。總之,未來的政治板塊是否就取得兩大陣營的五五波之勢,還是要靠立委選舉來取得鞏固,特別是泛藍五大勢力的整合,也就是連戰的老國民黨、宋楚瑜的親民黨、馬立強連線(馬英九、朱立倫、胡自強)、王金平的台灣國民黨、以及新黨/民主學校人士。在隨人顧生命的情況下,國民黨的本土派人士選擇繼續共生,暫時減緩泛藍新黨化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