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在日台灣同鄉會‧快樂年輕夏令營」參加感想

鄭任智
早稻田大學院
於2006年的6月16~18日,在日台灣同鄉會繼兩年前於茨城縣的渡假小木屋後,為了令台灣的留日青年與在日的前輩們更有深入的相互交流,舉辦了「2006在日台灣同鄉會‧快樂年輕夏令營」活動。本人有幸得以參與此次活動,不僅更加瞭解了許多留日前輩在日本為台灣所奮鬥的足跡,也因此活動認識了不少留日的學生朋友及對台灣默默付出關心的日本友人。甚至有位日本友人在我們出發之前,還送來自家手工製的肉粽(這還是他親身至台灣拜師學藝的呢!),其道地的台灣味令所有的台灣留學生都稱讚不已,除了一飽口腹之慾外,也滿足了一下思鄉情懷。

此次的合宿研修當中,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課程,如箱根大涌谷、昭和和平公園等地的野外研修、旅日知名作家黃文雄先生及帝京大學蔡易達老師的專題演講、台日語混合燈謎、台灣史臨場測驗等,每個課程都令人印象深刻,許多「應為常識卻不為人知」的台灣相關知識不斷地湧進來,讓人如沐春風,滿是文化洗禮的充實感。

特別是在第二天早上,由在帝京大學任教的蔡易達老師所講習的「台灣歌謠史概論」一課中,更提供了我們對台灣文化之變遷應持有的省思態度。蔡老師以幽默中帶嚴肅的口吻,將我們記憶中朗朗上口的台灣歌謠,包括日曲台詞、台曲日詞、日曲中詞等,從其翻譯內容到其創作背景,深入淺出地分析了戰前至戰後的台灣歌謠諸面向。讓我們擁有獲得新知識的刺激及愉悅外,同時又提供了許多足以令人省思之處。例如在戰後的白色恐怖期間,被國民黨列入黑名單而不得不流亡、定居海外的台灣同鄉們最愛唱的「黃昏的故鄉」一曲,雖然此曲幾乎眾人皆知,但卻幾乎很少人知道那是來自日本曲的「紅色夕陽的故鄉」。其內容雖幾近直譯,卻意外地提供了所有流亡或旅居海外的台灣人心靈上的慰藉。當下我所想到的是,現在的我只要學校有放假且經濟上也許可的話,隨時都可以飛回台灣去見見家人、吃吃屏東肉圓、蚵ㄚ麵線等家鄉味的小吃;但是像許多被列入黑名單的前輩們,他們卻是即使想回也無法回去,想吃家鄉的小吃也吃不到,因為就如陳文成博士命案一般,一去可能就真的不復返了。因此,想像著自己若身處於當時的肅殺氛圍下的我,一聽到「…叫著我 叫著我 黃昏的故鄉不時在叫我…」歌詞,頓時思鄉的情懷整個湧上心頭,不由自己地鼻酸而潸然淚下。我如此自由便已如此,更何況白色恐怖時期的這些在日台灣前輩們?

戰後,國民黨以勝利者的姿態進駐台灣,在其華夷思想的作祟下,在歷史教育上極欲斷絕台灣與日本之關聯,並硬生生地將台灣與中華民國連結;在地理教育上除了將台灣與中華民國連結外,更視台灣為中華民國的邊陲、反攻基地(也就是一時的棲身之所);在語言教育上,強力推行獨尊北京話的「國語運動」,並將包括Holo語、客家語、原住民各族語等所有台灣鄉土語言視為低等語言,說出口即要罰錢或掛狗牌罰站示眾等…以如此之教育方針,塑造出文化上的歧視,漸漸地使得許多台灣民眾也開始自虐地認為自己是「沒水準」的一群,進而忘卻對母語(mother language)及母親大地(motherland)的珍惜與尊重。而這文化上的歧視,雖只是國民黨為了正當化自己統治台灣的手段之一,卻造成了「台灣人不懂台灣事」的悲哀現象。

此現象,就有如在百忙中抽空前來參加的駐日大使夫人盧千惠女士一開始問我們的一句:「你們當中有誰知道台灣的童話故事?」頓時大家啞口無言一樣。後來雖有人勉強擠出「虎姑婆」三個字,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從頭到尾說出全部故事──即使大家幾乎都能清楚地描述灰姑娘仙杜拉、白雪公主與七矮人、人魚公主等童話的故事情節。隨後經由也是兒童文學作家的盧千惠女士娓娓道來「虎姑婆」的故事後,大家才漸漸地從記憶的倉庫中找出這塵封的童話故事,並一步一步地在腦海中拼湊起來。然而,屬於台灣的童話故事不只有「虎姑婆」而已,還有「蛇郎君」、「鴨母王朱一貴」、「巨人國‧小人國」…等;如此多采多姿的童話故事,竟就在戰後的國民黨殖民政權下,以及其背後的華夷思想所形成的文化歧視下,而逐漸在台灣人的腦海中消逝殆盡,且幾乎已不復見於我們的下一代。這無啻是台灣文化資產的損失,更是我們身為台灣人的權益之損失。

文化是由歷史的變遷當中自然形成,而歷史具有其連續性及多面性的特性,是無法像國民黨的作法那樣,跳過李登輝直接將連戰連接到蔣經國那般「選擇性遺忘」的。一如前日新科台北縣長周錫瑋只因自身的反日史觀,硬將烏來鄉高砂義勇隊紀念協會在烏來鄉瀑布公園所設置的慰靈紀念碑移除,而不問戰前為當時的母國捐軀的高砂義勇隊及其遺族之心情。如前所述,歷史是具有連續性及多面性的,吾人不奢求戰後來台的新住民能完全認同台灣人的歷史記憶,但只求實事求是並互相尊重,將心比心。在蔡易達老師所講習的「台灣歌謠史概論」課程中,有一首在太平洋戰爭尾聲創作的歌曲「鄉土部隊的勇士」,其歌詞描述出身台灣的士兵在前線思鄉的情懷,其歌詞的第四段中寫到「…雖然掛在我槍桿上的日之丸(日本國旗)已經因戰事變髒了 但我一定要將這面旗插在蔣介石的本陣上…」。如該歌詞所示,對台灣人來說,戰前的敵方總大將竟諷刺地變成了戰後的「民族的燈塔、世界的偉人」,這對於我們這群出生於戰後且受國民黨反日史觀教育長大的年輕人,實有當頭棒喝之感且餘韻繞樑,久久不散。

在參加此次夏令營活動後,我再一次回想到前總統李登輝先生與日本名作家司馬遼太郎的對談中所言及的「生為台灣人的悲哀」一語。在歷經「寧靜革命」後的今日台灣,雖仍遭逢包括媒體在內的復辟勢力之全力反撲,而令許多旅居海外的台灣人憂心不已。然而,就如前所述,本人只希求每一位台灣國民能加強對台灣這塊我們賴以生息的母親大地之認識,不論是地理、歷史、語言、文化林林總總等,並珍惜現在這因許多先人的犧牲而好不容易得來的民主自由。希望有生之年,能見到「生為台灣人的悲哀」名實如一地轉化為「生為台灣人的喜悅」之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