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一片天─漫談台灣高海拔山區的哺乳動物

郭正彥

百萬年前有一場激烈的蓬萊造山運動,此時菲律賓板塊飄移推擠歐亞板塊,在太平洋西側隆起了著名的東亞島弧。台灣—福爾摩沙美麗之島,就是這串東亞島弧項鍊中最光芒耀眼的一顆明珠。讓這顆東亞明珠閃耀逼人的原因之一,在於台灣島擁有一系列層巒疊嶂的高山峻嶺,以及生息於台灣島上的活躍精靈。

從海平面拔昇到玉山主峰,近達4000公尺的垂直落差,等同將氣候帶從亞熱帶一直延伸至溫帶,植物社群的類型也從闊葉森林、針闊葉混合林、針葉林往上延展漸變,直至木本植物淪為劣勢的高山草原。高海拔山區哺乳動物的棲地類型,就包含高山草原和以冷杉為優勢樹種的針葉林。
高海拔山區的哺乳動物必須面對高海拔空氣稀薄、紫外線強烈、溫度急劇變化、可以充作食物的植物生長受限等種種不利因素,相對於低中海拔山區的豐饒資源,可說是生存在相對險惡的環境。牠們必須發展出特殊的外表性狀和行為調適,以適應這多變嚴酷的不利環境。

台灣水鹿是台灣高山草原上較有機會觀察到的野生哺乳動物,也是筆者的研究主題。水鹿對環境的適應能力極佳,牠們源自熱帶地區,卻可以在幾近溫帶寒冷氣候的高山絕頂生存,應該與水鹿對於主要食物-玉山箭竹的行為調適能力有關。牠們一天有超過六成的時間都在覓食,藉由長時間大量覓食單一種草料,彌補玉山箭竹本身營養含量不佳的缺點。而且水鹿在冬、春兩季較少出現在高山草原上,可能藉由垂直移動避開冬季惡劣的天候。

另一種較常見的草食性哺乳動物是台灣野山羊,昔稱長鬃山羊,但目前已被證實跟日本的長鬃山羊血緣關係差異頗大,為台灣特有的珍稀物種。野山羊也擁有屬於自己的獨門絕技:廣泛的食物來源和飛簷走壁的跳躍技巧。比起水鹿只會在箭竹叢中埋頭苦幹,山羊的飲食就均衡許\多了。常見牠們東啃啃、西吃吃,連有毒的植物也不放過,等胃裡面已經裝夠了食物,才會躲進玉山圓柏灌叢裡反芻,或是待在連猴子都會摔死、缺乏天敵的崩壁懸崖上休息。

同屬偶蹄目的山羌和野豬在高山環境裡,顯得適應不良。山羌個頭嬌小,喜食植物嫩葉,停留在氣溫較低、闊葉植物缺乏的高海拔山區,很難獲得足夠的能量,平衡體熱的散失。筆者只有在春夏兩季在高山見過山羌,而且尚未觀察到牠們進行覓食活動。野豬雖然體型壯碩,但是仍然需要足夠的食物維持豐滿體型。高山地區的脊椎動物雖然種類尚多,但在數量上卻是遠遠不如低中海拔山區,所以在高海拔出沒的野豬數量稀少。

適應能力驚人的台灣獼猴,當然不會在這片風光明媚的高山舞台上缺席。台灣獼猴較常出現在冷杉林裡或是森林邊緣,最常取食高山櫟等闊葉樹種嫩芽和玉山圓柏、刺柏的果實。生存在高山的獼猴警覺性極強,又是成群出動覓食,有著數十雙眼睛看著週遭動靜,猴群通常在很遠的距離即察覺人類的存在而發出警戒叫聲,迅速逃散,所以常常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台灣獼猴,只留下迴蕩在空谷之間的一陣喧嘩。

台灣黑熊的活動範圍極為廣闊,單一個體的活動範圍可達半個玉山國家公園的面積,黑熊時常攀越叢山峻嶺尋找當季食物和配偶,食物資源缺乏的高山地區顯然只是牠們路過的休息站,加上族群數量稀少,在高海拔山區見到黑熊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

攀登過高山的登山者,必然曾經在山屋周圍見過黃鼠狼的蹤跡。黃鼠狼逐鼠輩而居,牠們可能練過縮骨功\,只要頭部進得去的鼠洞,黃鼠狼就可以鑽進去把身為屋主的鼠輩吃掉,甚至把土洞據為己有,真的是「乞丐趕廟公」。山屋周圍的黃鼠狼也學會利用人類的食物資源,背包裡的食物袋只要不留意,都有被黃鼠狼打包帶走的危險。

十年前,美麗的黃喉貂還是謎樣的珍稀物種,只在中海拔榛莽密林偶而發現牠們的蹤跡。經驗豐富的布農族獵人透過實地觀察,發現黃喉貂會兩、三隻一起合作獵捕山羌,而有「羌仔虎」的稱號。最近的野外觀察顯示,在特定的高山山區,甚至是山屋附近,偶有登山客目擊黃喉貂的紀錄。高山鮮有山羌存在,黃喉貂勢必改以其他的小型動物為主食,最新的排遺(糞便)研究顯示,高海拔黃喉貂和生活在共同區域的黃鼠狼的食性相當近似,食物的重疊度頗高。

高山地區的鼠輩是食肉動物的能量來源,依照體型大小來排排站,依序為高山白腹鼠、台灣森鼠、台灣田鼠和天鵝絨鼠。鼠科的高山白腹鼠和台灣森鼠的數量相當穩定,夜間比較有機會觀察到牠們;倉鼠科的台灣田鼠和天鵝絨鼠有著圓滾滾的身材和短短的尾巴,和被當作寵物的黃金鼠一樣可愛。鼠輩善於挖掘地洞,通常夜間才會出來活動,而台灣田鼠和天鵝絨鼠則會於日間活動。「多子多孫」是這種小型哺乳動物在生存競爭上的優勢;居住在地洞的生存方式可以抵抗白天強烈的太陽紫外線和夜間低溫。然而在大雪覆蓋\的冬季,台灣高山的鼠類是否會在地洞儲藏食物仍是未解之謎。

隨著民眾對於野生動物保育逐漸重視,最新的野外哺乳動物研究也不斷持續進行中,近來更陸續確認出高海拔山區存在著高山小黃鼠狼和高山鼴鼠等小型哺乳動物。高山哺乳動物的行為和生態研究是一條孤寂漫長的偏遠道路,還需要台灣社會各界的重視和奧援,有志從事高山研究的研究者方無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