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談會時間: 2007年8月14日晚上七至十點
地 點:台北市杭州南路台獨聯盟辦公室
主 持 人:張信堂博士(《共和國》雜誌主編)
與 談 人:朱約信先生(音樂創作人及演唱人)
曹馨文小姐(音樂創作人)
詹宏達先生(音樂創作人)
文字記錄、整理 / 許維德
引言
張信堂(以下稱張):我們今天晚上的座談會內容,將會分成三個部分。在第一個部分,我們討論的是音樂和政治的關係。第二部分的主題,則是音樂和國家認同的關係。至於最後一部分,我們將討論如何透過音樂來宣揚台灣認同。每一個部分有三十分鐘,所以每位與談人在每一部分將有十分鐘的報告時間。
我先簡單介紹這三位與談人。第一位是豬頭皮,這個名字似乎比他的本名–朱約信—還要響亮。很多人說他是台灣的Bob Dylan。他後來也唱了一些屬於Hip Hop之類的歌曲。其中我覺得比較有趣的,是一張叫做《我家是瘋人院》的音樂專輯,這張專輯中收有一首歌,名稱是〈中華民國在台灣〉,對於國民黨政權所堅持的「一個中國、兩個政治實體」這種說法提出了嚴厲的諷刺和批判。在早期民進黨的各種抗議場合裡,朱約信的出現頻率極高。
第二位是詹宏達。如果你關心過民進黨的選舉的話,你一定聽過不少他的歌。他是東海音樂系畢業的,後來讀過師大音樂研究所。他做了不少流行歌曲,同時也參與了很多宗教音樂的創作和演出。目前是「飛鴿聖樂團」的指揮兼作曲。他替很多民進黨的政治人物做過歌曲,我最早聽到的一首叫做〈台北新故鄉〉。最近的一首大家也應該都聽過,叫做〈相信台灣〉,是為阿扁在2004年的總統大選而做的。這首歌從台灣頭唱到台灣尾,還唱出了台灣,唱到海外去,我那時候人在達拉斯,那邊的同鄉也唱得強強滾的。
最後一位是曹馨文小姐,前兩天才從奧地利回到台灣。馨文畢業於維也納音樂暨表演藝術大學的研究所,在今年四月曾經得過「Theodor Koerner Preis」的藝術獎項。這個獎是為紀念奧國一位已過世的總統Theodor Koerner而設置的,Koerner總統曾經為自由人權而受難於納粹牢獄達十年之久,是個著名的人權鬥士。今年年初,馨文也幫「墾丁海洋發展教育基金會」製作了一張推廣海洋環保概念的兒童音樂專輯,叫做《歡樂海洋音樂祭》。是一張十分好聽的音樂專輯。
今天很高興邀請到這三位來參加我們的座談會。我想,我們就從朱約信開始,照順序講。從「音樂與政治的關連」開始,一個人十分鐘。
主題一:音樂與政治的關係
朱約信(以下簡稱朱):感謝。一開始主辦單位和我聯絡的時候,看到「音樂與國家認同」這個題目,我不敢來。這個題目十分困難,比阿馬仔要選到總統還要困難[觀眾笑]。如果一定要談國家認同的話,小弟的淺見,全世界,從古典音樂一直到流行歌,直接談到國家認同的,應該是沒有超過五首。
比如說,我們在台灣,如果有一首歌說「我是台灣人」,其實這樣還不夠。我們還要進一步說,「我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人」。但是有這種歌嗎?沒有。
再比如說,愛爾蘭有個很有名的樂團U2。他們救濟貧窮、關心世界和平、關心人權。但是,U2曾經寫過一首叫做「我是愛爾蘭人」的歌嗎?沒有!他們所主張的,比較是和平、反對戰爭、世界大同等等。所以,即使是U2這個幾乎已經是用音樂介入政治的最佳sample,他們也沒有談到國家認同的問題。
另外,像美國的Bruce Springsteen,還是所謂的「民謠之父」Bob Dylan,還有這個「之父」的「之父」Woody Guthrie等這些人,他們也沒有討論到國家認同的問題。
詹宏達(以下簡稱詹): 談到〈台北新故鄉〉和〈春天的花蕊〉,那是陳水扁在1994年選台北市市長的時候由我所創作的,也幾乎可以算是台灣出現的第一首競選歌曲。因為,以前選舉的時候,放的是〈望春風〉等現成的歌曲。為了競選來正式寫歌,我可能是第一個。
那時候是1994年。民進黨在那個時候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叛亂組織一樣,沒有人敢幫他們寫歌。後來找到我,寫完以後才發現說,做了這些歌,沒人敢唱。所以男聲的歌我就只好自己唱。至於女聲部分,1993年的時候,我正好在做潘麗麗那張叫做《畫眉》的專輯。做完以後,我就叫她唱〈春天的花蕊〉。大概是因為她是歌仔戲班出身的,人比較老實,老師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不過,唱完以後,她就幾乎所有的通告都沒啦[觀眾笑]。
後來,在彭明敏要選第一任台灣總統的時候,做了〈內心一個小願望〉這首歌,是和李坤城合作的。1998年,陳水扁第二次的台北市市長選舉,那時候的競選歌曲叫做〈有夢最美〉,也是我做的。不過,大概是因為他沒當選,所以大家都把這首歌給忘記了。阿扁2000年當選總統那次的〈少年台灣〉,以及2004年的〈相信台灣〉。差不多民進黨的參選人出來,百分之九十的歌都是我寫的。有時候我在教人唱歌,外面吵得要死,我就對學生說,到底是誰在外面吵啊,一聽,原來是我自己的聲音,因為宣傳車剛好正開過去。
我寫的這些競選歌曲,算起來和政治的關係最為直接,是專門為了政治活動的考量而創作的。基本上,政治歌是一種「群眾歌」。到底什麼是「群眾歌」呢?如果群眾很多的話,十萬人、二十萬人,他們當場聽到這些歌,在現場跟一下就能夠開口唱,這個就叫做「群眾歌」。所以說,「群眾歌」一定要簡單,最好是一音一字,一音一字,這樣唱起來才會整齊。因此,「群眾歌」的藝術成分就比較低。以我一個音樂科班出身的人來看,這些歌曲的藝術成分很低,但是音樂創作技巧卻要非常高,必須要又好唱又好聽,這樣才行。這在創作上並不容易。
台北新故鄉 路寒袖/詞 詹宏達/曲
老樹換新枝,枝枝向上天;
合手打造新城市,四邊是山好景緻。街路清氣溪全魚,逐工出門未嚥氣;
台北好徛起,快樂唸歌詩。台灣e門窗,歌詩滿街巷;
打開燈火踹希望,希望原來就是咱。
先來慢到攏相同,新一代e台北人;
夢已經震動,奮鬥毋通放。
曹馨文(以下簡稱曹):我如果用台語講的話,可能會說得離離落落,所以,我用中國話來講。
雖然我人不在台灣,但是我發現,我和台灣的臍帶並沒有切斷,對台灣的思念,好像越來越強烈。雖然我一直有個想法,想要對故鄉做些甚麼樣的事情,但是,人在那麼遠的地方,好像也不知道真正能做些什麼。
人在國外,對家鄉的確是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我每次辦什麼證件,上面寫的都是「中國」。我先生就常常說妳明明是個台灣人,為什麼證件上總是寫「China」。因此,那個心情就已經開始在醞釀了。
一直到去年,就是總統夫人被打壓、被媒體醜陋化、妖魔化的時候。那時候閱讀了很多網路上的東西,很氣。我是個媽媽。有時候帶女兒出去玩,外面很冷,即使不是真的那麼冷,我也會幫她從頭包到腳。也是大衣啊,帽子啊,圍巾啊。更何況是一個重度殘障的、上了年紀的一個女人。
看到總統夫人因為穿了一件外套而被媒體醜化的報導,我很傷心。我就寫了一首歌曲,叫做〈美麗百合花〉。這首歌很簡單,很短,但是旋律很優美。我把這首歌放在我的部落格上。這麼一放,這首歌就一直傳、一直傳,燒到美國,也燒到很多其他的地方。
今年二二八的時候,有些朋友在網路上串連,要做一個關於二二八的影音短片,需要一首歌曲當作背景音樂。他們就找到我,作了〈山蒜花〉這首歌。我就想,我們這些學音樂的學生,對於國家認同,對於政治這些事情,好像一點關心都沒有。我希望說,從我自己開始從事藝術方面的創作,來為自己的國家做一點事情。因為,人在國外,感觸非常深,覺得自己的國家真的好像是一個孤兒。
山蒜花
西北拼過來兮
夭壽風
是夭壽衰
二月二八起時掃射亂亂吹荒荒廢廢兮
山崙尾
猶原孵出新蘡
一椲過一椲
只要新蘡有一椲
伊著開出一朵山蒜花無依無偎的查某儂
目屎啊
置兮花頂泗瀾垂年冬一年一年過
仔孫搖大會透尾
著會透尾
山蒜花啊山蒜花
湠開一四岕
雖然滿坪遙是真坎坷疼惜阮兮山蒜花
毋乎花蕊無清白
毋乎花蕊頭隸隸
主題二:音樂與國家認同的關係
張:第二部分,我們將進行音樂與國家認同之間的關連。我們從宏達先講,時間一樣也是十分鐘。
詹:2000年阿扁選上總統。同年11月,他找一些音樂界寫歌的人士到總統府去聊天。阿扁說,他到中南美洲訪問的時候,心裡實在很不甘願。他說,這個外交團有二十幾個人,另外還有五十幾個攝影記者,總共有七十幾個人。一下飛機,有個授禮台,然後就開始先演奏地主國的國歌。
巴拉圭共和國國歌一開始演奏,所有的人都唱得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的。然後換我們。阿扁說等一下,攝影記者都一起來,五十幾個人都一起來幫外交團唱,不然聲音不夠大聲。「三民?」[觀眾笑],「三民?」,那音很低嘛,唱得很沒精神,都唱輸人家。之後他又去了好幾國,幾乎也都是這樣。
他就問我,為什麼他們拉丁美洲的人唱歌都比我們大聲。我就說,我不知道他們的國歌是怎麼唱的。但是,我知道他們有一首歌,叫做「Guan da la mei la」[用唱的][觀眾大笑]。你想嘛,「Guan da la mei la」就比「三民?」還要大聲,因為他們的母音比較響亮嘛。所以說,選這個歌,歌詞要很小心。
阿扁就說,那我們另外來寫一首歌。所以那時候,阿扁就發起一個活動,叫做「台灣之歌」創作活動。結果「台灣之歌」辦了兩屆。頭一屆,第一名的是一首原住民鄒族的歌。阿扁不會唱,算了,再等下一屆。過了兩年,第二屆,獲獎的是王明哲所做的〈台灣〉。
事實上,阿扁總統在從事政治活動的時候,一直覺得我們欠缺一個東西。所以他每次遇到我的時候,總會對我說,我有一個夢。他的意思是說,我們欠缺一首歌,有一首歌,我們台灣人都很愛唱,又很好聽。欠了甚麼歌呢?他心裡想的,其實就是我們的國歌。一首我們可以一起大聲唱的,在兩國授禮台演唱的時候,不會唱輸人的一首國歌,而且大家唱起來會很有感情,他講的其實就是這首歌。
如果沒有國歌,那就不算獨立嘛。沒有國歌,那就等於沒有國家嘛。所以,雖然阿扁當選了總統,他說台灣還沒有獨立。也就是說,這條歌,大家要一起努力啦[觀眾拍手]。
我剛剛有提到〈台灣〉這首歌,我們來聽聽看。這個時間可以扣掉嗎?[觀眾笑]
這首歌的原曲是王明哲寫的,orchestration(管弦樂編曲)則是由我來完成的。[播放王明哲的〈台灣〉]
台灣 王明哲/詞.曲
台灣是生咱的所在,
感念感恩在阮心內,
付出情意付出愛,
代代花蕊代代栽。台灣的四邊隴是海,
青山綠水隨阮來,
美麗山河咱所愛,
毋通乎人來破壞。台灣突出中央山脈,
峰峰相連插入雲內,
玉山阿里到奇萊,
這是命根的所在。台灣是生咱的所在,
感念感恩在阮心內,
付出情意付出愛,
代代花蕊代代栽。
這首歌是2005年「台灣之歌」活動入選的作品。「台灣之歌」徵選活動辦完以後,在總統府有個小型的座談會。那時候柏楊就講他的音樂觀。
他說,有次他到中國去旅行,去拜訪朋友。有天一早起來,旁邊剛好有人在播放一首歌。是什麼歌呢?「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啊?」他一聽,眼淚就流下來了,說我要回家。結果他那天就回來了,回到台灣。
他用這個故事來說明,到底什麼是「台灣之歌」。他認為,你在台灣的時候,你根本就不會知道什麼叫做「台灣之歌」。但是,一旦你人在外國,你就會知道了。柏楊本身是外省人啊,他又是回祖國耶,回祖國看朋友,他是在回歸他的國家。但是,怎麼會一聽到這首歌,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呢?
他說,這個是沒有辦法抗拒的。從小一直聽到大。早上剛起床,突然聽到有人在放家鄉的歌,整個人真的會突然發瘋啊。他說,「鄉愁是離家越遠越濃啊」。
事實上,那首「阿里山的姑娘」,又不是用台語寫的。而聽的人是柏楊,又是外省人。怎麼會在聽到這首歌以後,那個國家認同就跑出來了呢?他說,因為歌和人是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就自然會產生一種感情。所以你有歌,盡量去作,盡量去放出來。剛開始好像沒甚麼。但是,時間久了,等我們老了,對那個歌的感情就會跑出來。
所以說,國家認同這個東西,說複雜是很複雜,是一門很高級的學問。但是,你聽柏楊這樣說,倒也不困難啊。只要你在台灣住很久很久。有一天,你突然到國外了,那個國家認同就跑出來了。柏楊到底是藍的綠的,我現在也搞不清楚。但是,從他所說的話來看,他又已經告訴你他的認同是什麼了。他告訴你說,他所認同的,就是「阿里山的姑娘」那塊土地。有「阿里山的姑娘」的那個,才是我的國家。所以我覺得,國家認同,說簡單也是很簡單。
我覺得,音樂和政治的關係,或者說和國家認同的關係,是國家在影響音樂,是國家認同在影響音樂,政治運動在影響音樂家。所以說,如果要談音樂和國家認同的關係,我們應該讓創作者先有國家認同的建設。他所寫的歌,在這塊土地上,會一直深下去。五十年以後,「阿里山的姑娘」這首歌到底是誰寫的,不知道沒關係。但是聽的人,聽久了,自然就會有國家認同。
所以我們應該多多灌溉作品,多多灌溉創作者。這樣的話,我們將來的果實,絕對會是甜的。這是我個人的看法,多謝[觀眾鼓掌]。
曹:我剛剛提到〈美麗百合花〉,我們也來聽一小段。[播放曹馨文的〈美麗百合花〉]
我在寫這個曲子的時候,很思念我的國家,這個孕育我長大的母親。接下來,我想聽一下〈山蒜花〉這一首。
我第一個想法是要用我的母語寫詞。不過,我的母語程度實在是太差。聊天可能還OK,但是正式要寫詞就很困難。這個國民政府的教育,實在是太成功了啦。在小學,就推行「說國語運動」啊,如果講母語被發現的話,就要罰十塊,就是這樣,雖然我想用母語來創作,但是困難很大。我當然也有在自修,但是進步的速度卻趕不上我創作的需要。所以,這就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人的悲哀啦。
此外,我想把這首歌寫成藝術歌曲的形式。因為,我認為應該會有一些機會,如每年二二八的時候,都可以在音樂會上獨立演奏。今年二二八那天,維也納也辦了一場紀念音樂會,當時也有演唱這首歌曲。我們先放一下歌。講得太激動,都忘記這件事了。[播放曹馨文的〈山蒜花〉]
朱:在這裡要感謝宏達桑、感謝曹老師,我知道今天來這裡一定可以得到什麼Idea。大家都知道,我很少寫什麼正經的歌,都寫些有的沒的三八兮兮。寫「音樂與國家認同」這種題目好像很嚴肅。
有人說,藝術創作要和你作品當中的對象很親密,有時又要有距離,現在我反省我做的東西,就想到一個例子。我很少寫什麼正經的歌,就算發生什麼悲慘的事,嘻嘻哈哈也就過去。所以我現在要放的音樂,也許不是很適合今天的題目,不過是我很少寫的抒情歌曲,
這首歌叫秋天的孩子。[同時播放音樂〈秋天的孩子〉]
秋天的孩子
汝佇秋天惦惦行來
嘛佇秋天靜靜離開
秋天的囝仔
純真善良
送汝二片黃色的楓仔葉
伴汝飛向幸福的世界汝有堅持未時出世
汝嘛堅持未時返去
秋天的囝仔
乖巧高貴
送汝二片黃色的楓仔葉
思念汝心內深沉憂悶汝心內無人瞭解的色彩
這首歌和「音樂與國家認同」沒有關係,是李坤城思念他的孩子寫的歌詞,我看到這歌詞、感動而寫的旋律。這首歌裡面有思念、溫暖、感情,像我這樣的人,就必須透過這樣的歌來找到Approach,和我的父母、我的阿公阿媽產生連結。我如果想到「國家」,就會想到軍隊、想到立法院?那不就完了嗎?
有時在藝術上,我們的經驗就是這樣,太近,反而沒辦法。若我自己發生類似的事,我反倒寫不出這樣思念孩子的歌詞,而別人的詞,卻讓我寫出這首歌來,很奇怪的事。所以我今天學習到的是,有時候我們也可以就別人的故事,創作一些melody,再由其他人從國家、政治的關懷來寫詞,也是一種方式。看到宏達現在還這麼打拼,學習到很多,希望我有生之年[觀眾笑]能有機會為台灣多做一些歌出來,謝謝大家。
主題三:我們應該如何透過音樂來宣揚台灣認同
張:我們最後一段的主題,是如何透過音樂來宣揚台灣認同。我們請馨文先開始。一樣是十分鐘。
曹:謝謝。剛才我們有聽到〈山蒜花〉這首曲子。那麼,我們要怎樣用音樂來宣揚台灣認同呢?這首歌,我作了幾個不同語言的版本,送了很多CD給我的外國朋友。我並不是告訴她們說,台灣怎樣怎樣,我是說,這是我作的曲子耶,你要不要聽啊。這個就是我的一個手段。
今年四月的時候,我得到一個藝術獎,接受了奧地利總統的接見。我想,這件事情不只關係到我個人,同時也是台灣的榮耀,應該要邀請台灣代表處的人和我一起出席頒獎典禮。我就主動和代表處聯繫,算是代表我的娘家。但是他們好像都不置可否,我是覺得蠻難過的。
總統和我握手的時候,還特別問我是從那裡來的。「台灣」,我講得很想哭啊。他也特別問我說,妳這次的計畫是屬於什麼樣的內容。我就說,台灣是一個海島國家。我這個計畫,就是打算從小朋友做起,作一些音樂,讓孩子們能夠對於大自然有更多的情感。總統一聽,就直說我很認同妳、很尊敬妳。可惜的是,代表處並沒有真的派人來出席這次的頒獎典禮。後來,代表處方面也沒有將任何的消息傳回台灣。
我就在想,〈山蒜花〉嘛,二二八嘛,我的政治立場就已經很明顯,是個「台獨份子」嘛。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就遭到代表處的「政治謀殺」,殺了一個藝術家[觀眾笑]。
我是學現代音樂、前衛音樂的。如果用圖畫來比喻的話,前衛音樂就是那種屬於抽象畫畫風的音樂。可是,聽這種音樂的人畢竟是小眾。我自己當了媽媽以後,從孩子身上得到很多的靈感。我就想,你寫這麼抽象的東西,給誰聽啊。我就回歸寫通俗的音樂。
我接下來要分享的,是我寫的一首母語歌,詞也是我自己寫的,是幫海生館製作的CD。雖然這張專輯的理念是要做海洋環保,但是,我放了很多思念台灣的心情在裡面。這首歌叫做〈惜惜台灣海〉。[播放曹馨文的〈惜惜台灣海〉]
我今天很高興。這首歌今天可以說是,全球第一次首播。獻給今天這個活動。
最近,我看到一則新聞,「文建會第三屆人才資料庫名單出爐」。文建會辦這個活動的用意是很好。但是,在這次的名單中,最小的才十二歲。這些人才,如果沒有台灣意識的話,有什麼用呢?他們到國外參加比賽,如果對台灣沒有愛、沒有認同的話,人家訪問他,還講什麼「我們中國人」之類的話語,這下就完了,不是嗎?
朱:我常常在想,當我們在聽音樂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東西會感動我呢?最近英文音樂劇Mammamia來台灣演出,英國的舞台劇加上瑞典Abba合唱團的音樂。我播放這個音樂給我女兒聽。跟她說,她這一生只要做一首這麼好聽的曲子就不枉此生了。
前一陣子有個新聞,英國有一個手機的銷售員,他很愛唱歌劇,唱杜蘭朵公主,不是英文,是義大利文。但是,那個旋律很好聽,大家一聽,都聽得啞口無聲、連聲叫好。
所以,在聽音樂的過程當中,到底是為什麼會受到感動呢?
剛剛宏達的講話,給了我很多的啟示。旋律要簡單,又要好聽。所以我從宏達那裡學到的就是,一個作音樂的人,在旋律上要多加發揮,簡單的旋律,你可以填上西班牙文,也可以填上別的語言。所以一首很好的歌,melody[旋律]、編曲以及歌詞,這三者缺一不可。
所以說,談到台灣意識,我們就一定要用歌詞的內容來表達嗎?我並不會這樣覺得。我認為,我們人在台灣,如果受到感動的話,那個旋律一出來,台灣的氣味就出來了。什麼五聲音階啦,什麼原住民啦,都沒有關係啦。
所以我慢慢要求我自己,更多的學習,少一點搞怪。如果有一些很棒的旋律,一百年後,或許這些音樂就能夠代表台灣。我在這個階段真的會覺得,melody真的很重要。今天很高興有這個機會能夠參加這個座談,讓我學習到很多,也讓我有很多的提醒。我今天的結論就是說,我有生之年喔,希望能夠像宏達一樣,能夠產生個兩、三首好的曲子,「放幾個屁出來」。多謝[觀眾笑並拍手]。
張:我們應該要和朱約信立個協定。看他什麼時候能夠作一首歌,讓在奧國的馨文一聽到,就會眼淚流下來,立刻趕回台灣[觀眾笑]。接下來換宏達。
詹:已經進行到最後面了。主題是如何用音樂來促進台灣意識。有一次,應該是2005年,有位作曲家完成了一首鋼琴協奏曲,叫做〈愛河鋼琴協奏曲〉。這位作曲家就請我先聽聽看。我一聽,ㄟ,怎麼聽起來像是黃河呢?[觀眾大笑]
基本上,這首曲子的某些旋律跟中國的〈黃河協奏曲〉很像。那就奇怪了,愛河是條這麼大的河川嗎?我覺得,任何一首音樂創作,曲子的形式不是問題。你要寫愛河,但是給人聽起來的感覺卻不像愛河,可能你腦子裡想的就是黃河嘛。因為被先前已有的作品影響到,所以就變成「愛河流到黃河去」。
因為這是首「鋼琴協奏曲」,是鋼琴加上交響樂團,只有純粹的音樂而已,並沒有語言的問題。他用的是五聲音階,西洋的樂器 ?鋼琴,再加上管弦樂團,用古典音樂的方式演奏。這種東西,基本上是很容易雷同的。所以說,你只用樂器,想要區分什麼是台灣意識,避免變成中國的,基本上是很困難的。
〈愛河鋼琴協奏曲〉會讓你認不出來,不知道那是台灣的東西。還不如作一首簡單的、好聽的、又有感情的曲子。我覺得,音樂家在創造的時候,野心不要太大。把愛河當作黃河來寫,你自己覺得寫得很好,很像九彎十八拐一樣。但是,你到底有沒有真的去過愛河呢?
所以說,我們在選擇樂曲的題目的時候,不論是玉山啦、阿里山啦,用台灣的地名,好像以為說,只要這樣,我們就可以創造出屬於台灣的音樂。並不是說,你把名字取成甚麼樣子,這首曲子的內容就會變成那個樣子。重點是在內容本身。比如說,我剛剛聽馨文的那首〈惜惜台灣海〉,基本上就很像是台灣的音樂,也比〈愛河鋼琴協奏曲〉要好聽。
我有一個朋友叫作路寒袖,我們一起合作創作了大多數我所作過的政治歌曲。我們說,要發起一個運動,叫做「台灣雅歌運動」。為什麼呢?因為台灣沒有藝術歌曲。
台語歌曲,沒有一首歌進入大學的音樂系當中,一直到目前為止還都沒有。這些歌曲的藝術性不足,不能夠讓大學音樂系的學生學習。
所以我就跟路寒袖說,你詩寫得這麼好,不然我們來合作,一起來作「台灣雅歌」。「雅歌」是什麼意思呢?她還不是藝術歌,但是很優雅。雖然不是很刺激,淡淡的,雅雅的,但是卻需要一些聲樂的底子來演唱。我想要發展出一些這種歌出來。
我們都知道,義大利有一種歌,叫做canzone,「Italian canzone」。法國則有「法國香頌」,「French chanson」。德語系的也有「Deutch lieder」,翻作「德國藝術歌曲」。日本則有「日本演歌」。那台灣呢?台灣沒有。所以我們要創造一個品牌,叫做「雅歌」。下次Domingo來,我們就可以這麼說,「現在我們來演唱台灣雅歌」,這樣不是很好嗎?
所以說,談到要用音樂來促進國家認同,重要的是,你的歌要有那個實力啊。如果你的音樂能夠讓別人可以認出來,知道是哪裡的音樂,人家才會有印象。這樣,音樂有那個power可以出去。不然就只是下題目而已啊。
台灣,你如果喊了一千次,但是內容沒有台灣味的話,那聽起來就是不像台灣歌。文化這個東西,要腳踏實地,慢慢地做,一代傳一代,總有一天,那個power就會跑出來。
所以我在這裡也拜託各位,以後如果聽到這個「台灣雅歌運動」的時候,幫忙支持一下。謝謝大家!